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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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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叁

短促的嗤笑聲在綠綺耳邊滑過,既輕且快,可傳入她的腦中後,卻如同炸裂般振的嗡嗡作響。一時之間,她竟覺得太子妃察覺到了什麽。

可惜這位貴人被護衛的太好,整個長安城幾乎探不出任何關於她有用的消息,更何況,她本就不該亦不敢對她表現出任何超過界限的好奇。

了解太少,顧慮太多,緊要關頭,綠綺只能選擇自保。

可偏偏貴人又仿佛只是偶然看見,隨口一問,沒有得到答案,便不甚在意的拂袖而去,絲毫沒有繼續探究的意思。綠綺想,也許是自己太過緊張,所以,想多了。

眼見著崔稚晚踩上腳凳,即將登上馬車離去,綠綺剛要松氣,卻又清清楚楚的聽見她用介於閑聊和調侃之間的語氣,問等在馬車旁的長贏:“所以……你聽到了?”

聲音清緩,但足以讓在場的四人全部聽清;語調柔和,可眼中薄冰下翻滾的怒意,亦沒有收斂分毫。

短暫的無聲,讓偏僻狹窄的小巷中的夜色都驟然濃重了分毫。

早料到以長贏的性格,只會垂頭沈默。

之所以有了這番問話,崔稚晚也不過是想讓告訴那個背後之人,自己已經猜到了,他是誰。

三日前,金川公主設宴。

她在貴女中乃是出了名的懼熱,院子裏建了可以用水車送涼的自雨亭還不夠,像是非要與烈日抗衡一般,但凡她呆的地方,定然是處處置冰,不涼到透心定是不會罷休。

偏偏她不僅愛熱鬧,還頗為強勢,從來不屑於自己獨享這份清爽。所以,從入伏前開始,隔三差五便會以各種名頭請人過府聚會玩耍。

於不少貴女而言,金川公主府幾乎可以算做全長安最不會錯過,且最容不下拒絕的消夏處。

今歲更是如此。

從年初起,金川公主被禁足,以至於錯過了整個春日宴會,連她最愛的鬥花宴也沒能出場爭艷,心中恨然到於當日晨起後,怒氣沖沖將府中花奴培育了許久的罕見花種全部剪了幹凈。

如今好不容易解禁,崔稚晚一早便聽說她摩拳擦掌,定要弄出個大動靜。

不過,說到底她被禁足,也許與自己有關。太子妃原想著,以金川的氣性,興許今歲能夠躲過這場夏日宴席。

可最後,她還是收到了帖子。

既如此,崔稚晚更不能讓他人覺得自己仍在計較此前的爭執,因此,這場邀約,便成了無法推拒的事兒。

然而,不出所料,整場宴席下來,酥山、冷飲自是不說,全程幾乎每道菜都是從冰鑒裏拿出來的。可萬事過猶不及,當時自是愉悅的享了這場別致而爽快的饕餮盛宴,但轉天不少人都察覺到了不適。

常人尚且如此,更何況是體寒非常的崔稚晚。

她原本就是受不了冷的身體,喝了冰鎮過的酒水飲子,常常會在夜間腹痛難忍。即便是三伏天,在置了許多冰的屋子裏呆久了,也必然會頭疼不止。嚴重時,更是會在一片暑熱中,得上反反覆覆、極其難好的寒癥。

崔稚晚對自己的身體心知肚明,可她卻不能不吃,更不能等食物錯過了最佳食用的溫度後,再把它們塞進嘴裏。

所以,赴宴之時,她也僅僅只能以“苦夏”為由,盡量少吃,更有薛玉珂在旁故意做出貪心的模樣,從她盤中拿走了大半涼食。

然當夜,她依舊腹痛到根本起不了身,直到次日,仍是高熱難退,吃什麽吐什麽。

但這次,倒真的不是金川故意為難她。

有的時候,人一旦坐到了特別的位置上,便會忽然多出許多禁忌。而飲食之事,從來是最容易做手腳,又很難以提防的地方。

前朝的亡國之主,最後便是死在了飯時。

所以本朝,從聖人而下,無論是宮中嬪妃,還是皇子、公主,在飲食之上從不會提特別的要求,也幾乎無人能夠真正的通過大大小小不斷的宴席,去判斷他們口味上的偏好和禁忌。

無論菜肴有幾道,是先上還是後上,它們最終被動筷的次數,或者被剩下的份量,都相差無幾。

崔稚晚就曾有好幾次,在太極宮中的宴席間無聊之時仔細數過,無論是心思縝密的太子李暻,還是看似大大咧咧的元嘉公主,甚至是年僅八歲的吳王李旳,皆是如此習慣。

防範之心,自幼便被牢牢築起。

高處之寒,由此可見一斑。

而她之所以會去數,則是因為,嫁入東宮後,第一次參加宮宴,她不過是多吃了幾口波棱菜。從此,在太極宮中,它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的餐盤裏。

既然,在宴席上隱藏自己,依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習慣,亦是身為皇室,必須恪守的鐵律。那麽,崔稚晚只能默默服從,所以,即便再不能飲涼,她也從未東宮之外的地方,表露過分毫。

既然如此,發生在春深處的許多事,便變得值得玩味起來。

比如,一個毫不吝惜用冰的地方,無聲無息的撤去了她所在雅室的所有冰盆;一個存著佳釀無數的歡場,在炎炎夏日,給她端上的卻是一壺沒有入過冰鑒的葡萄飲子。

這裏的仆從可以在昏暗之中一眼認出她是誰,尚可以找到不會出錯的說辭。那麽,後面這番舉動,又要如何用“識得面容”四字搪塞。

當常溫的葡萄漿一入口,崔稚晚便立刻察覺到了異常。飲第二口時,她已經在反覆推敲,會為她做這件事的,到底是誰?

崔稚晚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竇旬,長安城中那個屈指可數的大商人。

一則,以他如今的實力,若有合適的時機,將平康坊中赫赫有名的春深處收入囊中並不是不可能。二來,自己體寒的毛病早已有之,而她與竇旬字少時便已相識,他自然一清二楚。

更何況,杯子中的還是葡萄漿。

其實,若那白玉杯中當時只是常溫的葡萄酒,崔稚晚雖然也會察覺出不對,但絕不至於那麽快。

換而言之,若這幕後之人真的想要將自己隱藏,將酒水換成飲子,便是十分多餘且風險極大的一步。

只是,若那人是竇旬,一切便順理成章起來。

十二、三歲的崔稚晚尚不知酒的滋味,以為散發著誘人芳香的葡萄漿已是天下最好喝的東西。可惜離了長公主府,這口飲子便遙不可及起來。

畢竟,對於市井之中捉襟見肘的小般娘子而言,葡萄漿乃是天價。本以為很久都無法喝到了,誰知竇旬很快賺到了第一筆大錢。而他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請她飲葡萄漿。

甚至於後來只要她心情不佳,他雖不會明說,但總會尋各種看似合理的緣由慶祝。於是,小般娘子便總能喝到自己最喜歡的果飲子。

許是少年心性,覺得不好意思,每次他皆嘴硬著說:“不要感動,以後都是要你回報的。”可一過許多年,他從未向她討要過任何。

唯一勉強算的上“回報”二字的,可能就是,長大後的小般娘子知道了酒的好處,卻酒品極差。幾次三番胡鬧,惹得竇旬十分厭惡。所以他總會在她醉前,不問一句便將她杯中的酒替換掉。

崔稚晚有時明明已經不高興了,可葡萄漿入口,想起往日種種,她便莫名其妙發不出脾氣。

如此想來,葡萄酒換成葡萄漿,便不是多餘的舉動,而是在告訴她,春深處的背後之人,乃是竇旬。

崔稚晚幾乎都要相信了,可她若真的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,才是中了他人的計算。

這個設局之人,顯然偶然得知了竇旬與葡萄漿有聯系,卻既不知他二人年少相識,更不知雖莫名其妙,但竇旬的葡萄漿永遠只會放在銀杯裏。

所以,終究是棋差一招。

既然不是竇旬,長安城中這個知道她不能飲冰,會讓人撤掉全部冰盆的人是誰,幾乎呼之欲出。

是李暻。

但,也不是李暻。

崔稚晚確定,以他的性格,即便今晚自己出現在春深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,他也絕不會用他根本不能確定來龍去脈的葡萄飲子,做出一個如此經不起推敲的嫁禍。

那會是誰呢?

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,同時確認今夜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由誰授意,她只能再次試探。

先是提出要立刻離開。

崔稚晚賭的是,第六間雅室若是屬於李暻,那這裏必然存在一條哪怕在最混亂時,也可以萬無一失的躲過所有人的來去的通路。

事實證明,果然有。

且綠綺沒有一點猶豫和疑慮,也不做出任何防範,帶她直接走了這條應該很是秘密的小道。崔稚晚與她今日是第一次見面,能得她如此信任,自然只會因為她太子妃的身份。

如此一來,春深處真正的主人是誰,昭然若揭。

至於葡萄漿的事兒,小門打開,她在看到長贏後,立刻有了想法。

崔稚晚當即出其不意的問綠綺,紅衣娘子的命案中最為關鍵一環的細節,她到底說了什麽。果然見綠綺在驚慌中極其迅速的掃了長贏一眼,心中當即有了定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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